钟铃被玉无音带走了。

临走之前，她用异常认真的眼神，看着萧雪臣，道：“哥哥，别忘了你说过的话。我知道，你不是言而无信的人。但如果钟家有一个人死了，就别怪我到时候不理你。我……会很恨很恨你。”

孩子气的话，却震颤他心。

她，是钟家的大小姐，爹娘捧在手心的宝，亦是他心坎上的宝珠琉璃。

十七年来，锦衣玉食，绫罗不缺，她何曾经历过这样大的变故？

然而，他却听见她说，有一天……她会恨他。

她小小单薄的身子，死死抱着他的血夕剑，就好像那剑维系着她此去的命运。

在四名持剑侍卫的监视下，她动作笨拙地爬上高大的马匹，最后留恋地望了他一眼，便一震马鞭，跟上无音，果断离去。

马蹄声消逝，他得自由了。

信步出了竹屋，天空高阔，白云缱绻。

有什么东西，却在那一刻，远去了。

才踏出篱笆墙，他用了三分的真力，传音道：“出来吧，苏策。”

翠竹婆娑，无风自动，却是一袂白衣，从竹林深处翩然掠出。

苏策弹了弹袖子，云淡风轻。

他走过来，自然地把手搁在萧雪臣肩上。

虽然对方识破了自己的行藏，但他一点也不惊讶，平静地道：“你放心，我不会让铃铃有事。”

“她身上带有血夕剑，玉无音要把她交给江丞相。”虽然这样说，但萧雪臣却显得很镇定，“你再不去追，我怕这一路上她会有危险。”

“不。”苏策显得比他更镇定，“正是有血夕剑在，她反而不会有事。”

萧雪臣道：“何以见得？”

“倘若有人要打血夕剑的主意，江鹤秦必不会袖手旁观。”阳光映着玉面下的脸，丰神俊朗。苏策饱满的唇噙起一丝笑，“所以，玉无音会拼死保护铃铃。而我，只须在他们必经的路上，等候便是。”

“但愿如此。”萧雪臣的眼眸似一泓深潭，氤氲着雾气，“就怕江鹤秦会为了血夕剑，不顾铃铃的死活。”

“那就要看铃铃对他来说，有多大的用处了。”

“苏策。”萧雪臣脸色一沉，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
“我的意思很明白。”苏策负手转过身去，没有再看他，“铃铃，是江鹤秦控制你的筹码。所以，他绝不会让铃铃死。铃铃若没了，你岂不是无法替他办事了？”

“看来，什么都瞒不过你。”萧雪臣叹了口气，“我不但救不了钟府，还把铃铃推入了火坑。”

“但倘若你不这样做，钟家三百多条人命便保不住了。”苏策再度把手扣在萧雪臣肩上，轻按了按，“你要知道，叛国通敌，其罪当诛。如今，江丞相亲自谏言求情，皇上这才赦免了钟老将军的死罪。只是抄家贬官，流放辽西。这已是不幸中之万幸了。你做的没错。不过——”

萧雪臣道：“不过什么？”

“我很好奇。”苏策望着萧雪臣道，“江鹤秦到底要你替他做什么事？为什么他不找别人，偏偏找你？为什么他要这么大费周章？钟清远一世赫赫功名，两袖清风，清廉勤政，就这样被一道莫须有的叛国通敌罪给毁掉，实在可惜。”

“义父恐怕在什么地方，得罪了江鹤秦，所以才遭他忌惮。”萧雪臣再度叹了口气，“他在朝中势力庞大，圣宠正隆，要治谁的罪，稍作手脚便达目的。我纵然想救义父一家，但你应知道，权力握在他的手里，我不过是他指间的棋子，力量薄弱，有心无力。这次的事，我只能尽量让损失降到最低，除了真心归降外，却万不能有别的举动。”

苏策望着他，半晌没说话。

过了一会儿才道：“我希望你不是找借口。但我仍要提醒你，你谁都可以利用，唯独铃铃不行。”

他的眼瞳，隐在玉面下，黑漆漆像染了墨，深深浅浅，看不出什么眼神。

萧雪臣却明显退了一步，脸色煞白。

“时候不早了，我该去接铃铃了。”两人走出竹林，苏策打了个呼哨，一匹白马欢蹄奔来。

见他翻身上马，萧雪臣这才想起什么，道：“罗罗呢？”

“我已安排了人照顾她，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。”苏策简单地道。

勒住缰绳，白马在原地转圈，他想了想，问道，“既然你已被赦无罪，必然自由了。今日一别，打算去哪？”

“山高路远，义父此去，不知何时再见。”萧雪臣叹了口气，他一向自诩潇洒，却也奈何不了心底无边的苦痛，冷峻的五官依稀正气凛然，“我十五岁时，参与了庆朝和靖国的征战，倘若没有义父出手相救，我恐怕已死在战场上。那时候，我就发誓，一生追随义父，绝不背叛他。所以，义父去哪里，我自然会跟着他。哪怕是千里之外的辽西，我……也认了。”

苏策似没料到他会做这样的决定，不由多看了他一眼。

萧雪臣没再多说，唤来了马，与苏策分站在岔道口上。

“但若铃铃有事，我还是会回到中原。”

“这么说来，你不信我了？”苏策不以为然，皱眉道，“既然不放心，又为什么请我来照顾她。你完全可以找其他人，或者，你愿意的话，你自己就可以带她走。”

“自从五年前，和你在武林大会上认识后，我萧雪臣，有幸能与你苏策为友，毕生无憾了。”萧雪臣眼眸雪亮，一字字道：“你又何必误会我的意思。”

苏策道：“那么，你是想要我的一句承诺了？”

萧雪臣不语。

苏策叹了口气：“好，我答应你。一定照顾好铃铃。但你也要记住，你是铃铃的哥哥，钟府举家流放辽西，她一个人在中原，等于没有了亲人。你别忘了回来看望她。”语毕，调转马头，朝一侧的林荫道策马离开。

过了许久，萧雪臣方吐出一口气，眼底有了一抹复杂的神色：“我会来找你们，不过，那个时候，希望铃铃不会恨我。”